奶凶潘达

佛系写文,随缘自娱。

《默声人》第六弹

@吾不言

六、铠甲与软肋

2001年10月24日 星期三 天气阴

昨天晚上十点多医院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周巡出事了。

我赶到的时候周巡已经在手术室了。医院的人告诉我左肺中枪,贯穿伤,虽然没有击中心脏,但失血过多,情况不大乐观,正在尽力抢救。我有些呼吸困难,好像被子弹击穿肺部的人是我。手术室里出来了一个医生,找病人家属签手术同意书,没等大脑反应过来身体率先迎了上去。医生问我是他的什么人,我才如梦初醒地环顾四周。周巡家里有个老爷子,应该还没接到消息,再就是接到报警前来调查的民警。只剩我了。“我是他……同事,不对,他是我兄弟,周巡是我兄弟。我来签,有什么事我担着。”我怕人家听说不是家属,不放心,赶紧抢过笔签了字。签好后我对一脸沉重的医生说拜托你们,千万别让他出事。

我知道手术同意书意味着什么。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空气里还隐约有股血腥味。是他的血吗?我不敢想。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我叫来站在一旁的当值的民警,询问具体情况。

周巡是在回家的路上遇袭的。他中午又出去喝酒了,说是碰到了老同学。最近上头查得严,我就留他下班之后整理案卷,略示惩戒,所以他拖到九点多才回家。要是天没黑,他一定能发现有人在尾随他吧。那段路有点偏,晚上更是没什么人。以他的身手对付等闲小贼不成问题,但是没想到对方有枪,隔着十多米就开了枪,根本没给他近身搏斗的机会。不远处有人听到了枪响报了警。周巡中枪后有过一段时间的清醒,自己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并拨了120。但是由于子弹贯穿胸部,失血很快,等到救护车来时他已经陷入昏迷。警察赶到现场时人已经送往医院了。

子弹是由前胸射入——周巡大概是意识到了身后有人跟踪,但刚一转身对方就动了手,用的是猎枪,已经在路口拐角处的垃圾桶里找到了。武器和弃枪方式已经不能用外行来形容了。“人呢?这么外行的一个人应该很好抓啊!”民警被我吼得一缩,但还是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什么家属要控制好情绪,剩下的事交给警方就好了。

“我他妈就是警察!里面躺着的那个也是警察!不用你教我怎么查案!”我掏出警官证甩在他身上,还想继续冲他发火。旁边的护士不满地提醒我,医院里禁止大声喧哗。是啊,这里是医院,周巡还在里面抢救,我不能打扰他。眼前的这个人只是在尽自己的责任,不应该由他承受我的愤怒。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情绪失控。“刚才……对不起。我是长丰刑警支队的关宏峰。这里也属于我们的辖区,我们有权了解案情。”我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但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我。

民警这才透露说,那人没跑多远就被附近的巡警当做可疑人员抓起来了。大概是我的表情太可怕,他还告诉我他们已经在审了,有什么进展就通知我。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打给我?”

“他的手机最后显示的是一个拨号页面,我们就拨过去了。那是你的号码。”

他也曾想求助于我,我却没能及时出现在他身边。

我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枯坐着,盯着门上的“手术中”发呆。红色,血,刺得人眼睛疼。大脑里的负面情绪又开始叫嚣,但现在没有人来承受我的愤怒、恐惧和愧疚,它们只能折磨我一个人。过多的情绪让我的头脑过载,我需要一些东西来转移注意力。猎枪,这年头家中有猎枪的大概只有山区的人了吧。吉林,离津港最近,有些地区还保留着打猎的习惯。动机呢?仇杀?什么仇?和他办过的某起案件有关?最近的一起,拐卖儿童案?那个组织的大多成员来自吉林的偏远山区,还有余党在逃。他去卧过底,有人认得他。以他们调查被拐儿童背景的手段,知道周巡的住处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电话响了,在寂静的深夜显得很突兀。是刚才的那个警察。他的电话证实了我的大部分猜想,不过背后的指使者不是狱中的组织头目,而是最后那个被我们搅黄了生意的客户。涉及到遗产纠纷的部分我没有仔细听,只知道那边恼羞成怒,雇了一个漏网之鱼来解决周巡。幸好这家人有钱没脑子,要是换一个专业的杀手呢?那种窒息感又填满了我的胸腔。
如果我当初拦住他,不让他去做卧底,是不是就不会出事?如果我不计较他那些无关紧要的小错,不留他加班,是不是就不会出事?我知道做这行风险高,要时刻做好牺牲的觉悟和准备,我也知道最后的扳机不是我扣的,但我总觉得我是帮凶。我不信神佛,但是现在我在祈祷老天不要把周巡收了去。他那么大的嗓门,会扰了你们的清静,让他留下来吵我吧,我不嫌他烦。让他留下来。

凌晨四点半,手术结束。我想站起来,僵硬的身体却不大听使唤,差点摔倒。医生说命是保住了,但还要送到ICU观察几天。我勉强冲他扯出一个笑,说谢谢,然后周巡就被推了出来。我不敢靠他太近,就一路跟到了ICU门口,看着里面的人忙忙碌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后来里面只剩他一个人了,我在门口隔着玻璃守着他。他很少这么安静,我也很少有机会这么安静地看他。我喜欢安静,但此刻我无比怀念他扯着嗓子在我身后喊我关老师。我已经习惯了。

早上六点,我给刘长永打了个电话,简略地告诉他发生的事情,让他将这个消息通知给周巡的父亲,就说周巡现在已经没事了。和家属打交道这事还是他擅长。

时间到了该上班还是要上班去,自己分内的事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做好。说不定下班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醒了,一边呲牙咧嘴地喊疼,一边央自己去给他买吃的。

关瑱

 6.铠甲与软肋

2016年11月2号  星期三    天气晴

我的睡眠很浅,几乎每个夜晚都会做梦,开着灯睡觉只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这个失眠夜晚过后的早晨,队里打来电话,说发生了恶性绑架劫持人质事件。

基于被绑架者是津港市内有名的人物,局里要求封锁消息尽快破案。周巡作为支队长去外地学习开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个节骨眼上顾局也没有别的人选,只能让我临时坐镇。

绑匪打电话给人质家属,点名要见我。这让我很是疑惑:关宏峰名声在外,倒也没到是人就认的地步。

对方还要求我独自前往。

时间紧任务重,眼下的证据也不足以支撑短时间内的调查,没办法,姑且一试。小汪和周舒桐背着我给周巡打电话,还没接通被我拦下了。

“谁都不许说,多大点儿事儿,没他周巡我还搞不定了?”

讲道理,我心里是没底的,武力值上来说自己和任何一个刑警相比都不够资格。乘车到达指定地点的时候路上,脑子里想着的是尽量和人周旋,随时和队里保持联系。

“我是关宏峰,现在我要确保你手上的人质安全。”按照他的要求,我必须孤身前来,不能携带通讯工具,不能携带武器。

当我看到绑匪的那一刻,脑海里出现了五年前被我和周巡亲自送进去的入室抢劫伤人的顾五。

五年,或许是表现良好提前释放了,如今又干起了劫持人质的勾当,还真是屡教不改。

“顾五,你还记得我吧,刚放出来就干这个?你是不是挺怀念牢狱生活?”

顾五比之前老了许多,人质被捆绑在距离他不远的凳子上,身上绑着定时炸弹,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求救的目光投射在自个儿身上,泪光闪烁。

“你说得没错,当年要不是你和你徒弟,我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出来飘了快半年,人家嫌弃我是劳改犯,根本不给我活干……我不过是想顺点儿东西没想伤人!”

我把双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双臂张开,试探性地向人面前走两步。能靠近人质近一点儿,胜算也就更大些。

“顾五,我还是希望你冷静一点儿。人质是无辜的,有什么冲我来。”

劳改之后的人群就业问题,在当下社会普遍存在。人们对于他们从前的过错念念不忘,全然无法接受犯下错误的人拥有崭新的人生,被人群排斥在外看不到人生方向。

“老子今天就是要跟你同归于尽的!我告诉你,绑架这人的钱我不要,我寄给家里。我就是想死,还拉着你一起死!你不是破案之神吗?我就当给全津港我这样的兄弟除害了。”

心智被损毁,很难再修复。一个人如果真的下定决心要走向灭亡,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但我还想再挣扎一下,于是提出人质交换。

“顾五,我跟你做个交易,你释放人质,我做你的人质,我有存款,可以全部给你。”

不能携带通讯工具,技术队在自个儿风衣扣子上贴了个窃听器,耳朵里塞了微型耳麦,我想他们一定捏了把冷汗,不停地规劝我离开现场。

见人没有反驳,我迅速走了几步靠近人质,被人一声大喝暂停了动作。

“你敢动我立马就引爆!”

我得承认,这一刻我确实有些紧张,人质更是被这阵势吓的尿了裤子,双手举起来站起身,目光灼灼,看向人眼神坚定而无畏。

“顾五,人生不过就那么长,怎么过不是过?你的目标是我,和人质无关,你放了他我保证会老实坐在凳子上带上你那个定时炸弹。很快的,同归于尽也只是一瞬。”

小汪在耳麦里说技术队和特勤组已经确定了我的位置正在前往的路上,让我尽量拖住时间,不要盲目答应绑匪的要求。

最后顾五同意释放人质,在他的指示下解除捆绑在人身上的定时炸弹放在自己身上,靠近人质耳边告诉他距离此地两百米就能遇到车,并嘱咐他先去长丰支队可以寻求保护。

面对匪徒的时候,沉着冷静是关键。特勤组已经到位,顾五也显得越来越紧张,也许是危险临近的本能反应,他手抖的厉害,我感觉到头皮有汗流下来。

小汪带人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尝试着一边安抚他一边解下定时炸弹,狙击手打伤他握着引爆器的手臂,趁着引爆器还未落地,扯下没扣紧的炸弹来丢向一旁跑到门口的瞬间,热浪和巨大的轰鸣声把我掀翻在地,让我瞬间失去了意识。

那一刻我的大脑像是被煮沸的浆糊,完全无法思考,也无从控制自己的身体,耳鸣让我听不清来人对我吼叫了些什么,我开始沉入梦境。

我梦见十五年前那天晚上十点,接到医院电话被告知周巡出事的夜晚。我不敢相信平日里在我身边咋咋呼呼的人一瞬间就倒下去,就像如今的自己。我深切地自责,如果不是我把他留在支队整理案卷,没有派他去做卧底,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件事。那是我第一次情绪失控,冲着送周巡来的民警梗着脖子怒吼,随即又为这本不该存在的爆发诚恳地道歉。

独自一人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整个身体僵硬的仿佛不像是自己的,脑海里不断出现周巡倒在血泊里的场景,满目的红刺伤了我的眼睛。

因此不得不依靠思考案件本身来转移注意力。我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开始求神问卜,渴求能让他留下来,不管是为谁都好。

我不会再嫌弃你吵,嫌弃你身上的烟酒味儿,甚至可以容忍你殴打嫌犯替你收拾烂摊子,只求不管我侧头还是回身都能看到你熟悉的身影。

那天我在医院里待了很久,等到周家老爷子过来。老人家没有很激动,对现在的状况更像是一种无奈的麻木。身为警察难免会遇到这种情况。

我们一老一少两个人站在ICU病房前的玻璃窗前面,看着似乎睡得很沉的周巡,沉默着。我对不起老人家,原本年轻鲜活的生命跟着我却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

好在命运似乎听见了祈求让我能把你拽回人间,只是在你身上留下一块丑陋伤疤。

我不知道周巡是什么时候赶回来的,昏迷期间的事情我一概不记得。后来也是听小汪提起,师父回来的时候把整个支队除了顾局以外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声嘶力竭地痛斥他们为什么要让我孤身犯险,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通知他这样的危险情况,是不是不把他这个支队长放在眼里。

可到了病房,到了你的病床跟前,他看着你的时候,那股子暴戾气息完全消失了,小心翼翼的在你身边坐下来握着你的手,脊背和肩膀颤抖的厉害,他轻声呼唤你的名字,仿佛怕吵醒你的梦境。

“老关......你为什么不通知我......有我策应你断然不会出这种事儿。”

“老关,那小子抓住了,我替你好好教训了他一顿,你可别怪我又动手打人。”

“老关,你能不能不睡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就一小会儿。”

“关宏峰!你他妈能不能醒过来!操!老子他妈的......没你不行......”

耳边总有个声音不停的叫嚣,很吵,是谁一直在打扰我的清净,眼球转动着企图顶开黏腻的眼皮,想看看是谁对自己大吼大叫。日光让自己眼眶酸胀,周巡的脸在我眼前出现的时候,我甚至以为是幻觉。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看见自己睁眼眼眶泛红大嗓门叫喊着医生护士。

哑着嗓子伸出没有被炸伤的手臂拽了拽周巡的衣角,嘴唇开合好几回才发出声音:”周巡......我渴了......”

他是我的铠甲,亦是我的软肋,在漫长的岁月里不断转换着角色,拼凑成十五年的岁月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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